这真真算得上2020年春天里的一部爆款了。

戏曲作为我国特有的一个经久不衰的“宝藏IP”，与此相关的法律问题，当然值得我们研究。本文将从几个案例出发，向各位座儿们分析分析戏曲和法律的那些事。各位看官，且听细细道来。

不同的戏曲行当中有不同的艺术流派，最为出名的“京剧四大名旦”（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即是各自流派的登峰造极之名角儿。这些名角儿也曾经学艺于自己的父亲或师父，继承了本家的拿手剧目或绝活，或者创造新戏。在《鬓边》中，前者就像陈纫香之于姜荣寿的“仙人步法”，后者就像商细蕊之于《赵飞燕》、《潜龙记》、《凤仙传》。 

在《鬓边》关于《潜龙记》的这段故事中，据剧情，杜七写了《潜龙记》这个本子，其身份类似编剧或词作者；商细蕊负责安腔，用工尺谱进行标注，其身份类似编曲或曲作者。按照传统戏曲的制作方式，安腔需要匹配不同剧情中的板式或曲牌，再由琴师配合唱戏的表演者综合剧情及表演风格或唱腔特色进行调整编排。如果商细蕊不能识谱的话，还需要由琴师或曲作者帮忙记谱，参与到创作中的主体会变得更多更复杂。

据了解，专业的音乐工作者在解放后加入到戏曲创作，才逐渐有了“作曲”这一工作岗位。根据贡献的大小，也有作曲、编曲、整理和记谱的区分。著名作曲家、上海音乐学院连波教授曾指出：“老一辈表演艺术家特别是流派创始人基本上在新音乐工作者参与创作前就形成了自己的流派特色，当年作品中的唱腔一般都是自创的，而“作曲”往往只负责创作气氛音乐、过门衔接等。” 这样看来，一本成品戏，至少是由编剧、演员、作曲、琴师等参与者共同完成的。

另外，商细蕊作为“单位”水云楼的股东、员工，这本其参与创作的《潜龙记》，是否构成职务作品进而归水云楼享有？ 那么，在现代法律的视角下，一部全本戏的著作权该如何归属呢？

著名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的亲属，曾就“唱腔设计”提起了著作权诉讼。

上影厂于1955年拍摄了黄梅戏电影《天仙配》，由严凤英出演七仙女一角。其亲属主张严凤英享有黄梅戏电影《天仙配》中的唱腔设计（曲调和表演动作）著作权以及表演者权，未经严凤英之著作权法定继承人的许可并支付报酬的行为构成侵权。

戏曲唱腔设计，作为旋律，一般以声乐为主，包括“唱念做打”四功的内容编排。再经过口传身授，将唱腔设计或唱腔设计文本进行传播。由于唱腔设计的不同，区分了不同的流派，不同的戏曲演员也可以表演相同的本子。就像同样一折《断桥》，商细蕊可以扮演不同角色，和宁九郎搭戏，也能和王琴乡一起唱；一出《鸳鸯剑》，有陈纫香版，也有商细蕊版。传统梨园届长久以来并无很强的版权意识，各家更多地是重视流派特点的传承和发扬。

回到案件本身，法官在判决中对唱腔设计作了如下认定：

唱腔是我国传统戏曲艺术中演唱的曲调，它不仅是剧种风格的主要标志，而且是戏剧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

唱腔依附于具体的戏剧作品，不能离开戏剧作品而独立存在，所以，并不存在独立的唱腔作品。

唱腔设计是在戏剧作品的基础上，由唱腔设计者对戏剧演唱的曲调、表演的动作等进行的二度创作，有可能凝聚了唱腔设计者具有独创性的智力活动，从而产生与原戏剧作品在曲谱、曲调等方面存在区别的新的戏剧作品”，但主张权利的主体应尽到对独创性的举证义务。

[（2009）深中法民三终字第86号] 

《杜秋娘》一案，则界定了戏曲与戏剧职务作品的关系。

贺某是越剧团的职工，其于1987年创作完成了越剧《杜秋娘》的曲谱。后贺某向越剧团主张其对《杜秋娘》享有的著作权。法院认为：

限于特定的文化环境和创作条件，《杜秋娘》的创作主要是以单位的名义，在单位的主持和组织下进行的，需要编剧者、演员、编曲者、导演等人的分工合作和共同创作，且整台戏的演出又是由剧团来组织，反映的是剧团的意志，由剧团对外承担责任，因此全剧的著作权应由剧团享有。

贺某作为《杜秋娘》全剧的创作人员之一从事编曲工作，除署名权及获酬权（如有约定）外，不能主张其对全剧作品享有的著作权。

[（2004）沪二中民五（知）终字第5号]

一部全本戏，除认定为职务作品外，定性为合作作品，也许能更合理地表明各个作者对戏曲的实质性贡献，体现各自的著作权人身份及智力成果，但唱腔设计（或戏曲编曲）暂不能受到著作权法的直接保护。而随着版权意识的增强，某流派的戏曲演员若想表演其他流派创作的新戏，需事先得到许可并支付报酬，而非挂个水牌就能直接卖票了。

京剧的一大特点，在于它的脸谱艺术。

一曲戏腔的《说唱脸谱》，唱尽了脸谱所表达的人物角色、性格、故事和浓烈的色彩使用。《鬓边》剧中，最直观体现京剧脸谱的是大圣及其在后台扮上的“大圣妆”；俞青夸赞原小荻眉画的好，也从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脸谱艺术具有的独创性。

从脸谱的作品属性及相关权利上看，“脸谱属于美术作品，美术作品原件所有权的转移，不视为作品著作权的转移，但原件所有人享有展览权。”

著作权人死亡后，其著作权中的署名权、修改权和保护作品完整权由其继承人保护，著作权中的财产权部分除展览权外依照继承法的规定转移给继承人。

[（2010）海民初字第25222号]

脸谱是具有美学价值的作品，脸谱后的戏曲表演者通过其表演，与戏曲角色相辅相成。程凤台夸商细蕊的《长生殿》，“不但觉得你像杨贵妃，简直就是杨贵妃”。扮上相的戏曲演员和现实生活中的戏曲演员，表演层面的肖像权又涉及什么法律问题呢？

对于肖像而言，如公众可以通过个人的体貌特征形象直接能够与该个人建立一一对应的关系时，那么肖像权作为人格权利，就体现了人格的尊严和价值。

《西游记》中孙悟空的扮演者章金莱（六小龄童）曾起诉开发网络游戏《西游记》的蓝港公司，认为该游戏中使用的是其六小龄童版的孙悟空形象，侵犯了其肖像权。

二审法官对剧版孙悟空和网游版孙悟空从形象上做了区分，前者圆润有亲和力，后者棱角分明显冷峻。而这一对比，恰恰区分出了网游版的孙悟空并不是妇孺皆知的能立即反应出是章金莱所扮演的孙悟空形象。同样的受众不能将网游版孙悟空直接与剧版孙悟空及章金莱联系起来。

判断网游公司所使用的形象是否侵犯章金莱的肖像权，应以确认该形象能否反映章金莱的相貌特征并与章金莱建立联系为前提，这一点与确认章金莱所饰演的"孙悟空"形象因可以直接反映出章金莱的相貌特征并与其建立联系而应当受肖像权保护的判断基准是一致的。

[（2013）一中民终字第05303号]

我们可以从该案件进行合理推导：自然人的肖像，仅限于反映真实人物的形象特征，但脸谱与其个人的自身形象具有本质区别和差异。一般来讲，脸谱形象和戏曲演员的自身形象不存在一一对应的联系。

但如果戏曲演员的脸谱形象足以使普通观众即刻联想到戏曲演员本人，那么二者之间建立了对应关系且较为固定，此时戏曲演员可对该脸谱形象主张肖像权。